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贵门的颜色

发布日期:2020-05-26 访问次数: 信息来源: 嵊州新闻网 字号:[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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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门书院

江南五月,梅雨正在赶来的路上。里南的数千亩梅子,青如豆。   我尝不得青梅的酸。爱的,其实是“梅子青”那三个字。   梅子青,南宋龙泉窑创制的杰出青釉品种,因釉色莹润青翠,犹如青梅,故名。又因仅在南宋一朝烧造,存世极少,弥足珍贵。   世间纷纭颜色,想来皆好。我却独爱青色。那青,是渭城客舍边被细雨沾湿的一抹新柳,也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连天的碧色;是刘禹锡陋室台阶上旧年的苔痕,亦是李煜梦忆江南回不去的故国寒秋。到底比不过倾倒在南宋皇城内庭梨花树下那一盏温润明和、翠色欲滴的梅子青。   还有一种“雨过天青”色,据说也是宋代官窑之最色。《红楼梦》中,众人陪刘姥姥逛大观园,至潇湘馆,贾母见黛玉的窗纱颜色旧了,让人拿银红色的软烟罗替黛玉糊窗。提到软烟罗,贾母说:   那个纱,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。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,原也有些像,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。正经名字叫作“软烟罗”……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:一样雨过天青,一样秋香色,一样松绿的,一样就是银红的。若是做了帐子,糊了窗屉,远远地看着就似烟雾一样,所以叫作“软烟罗”。那银红的又叫作“霞影纱”。   这般连名字也如一阙《诗经》批注的颜色,我自是没见过,想必是美到极致的。宋徽宗一纸御批: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做将来”,想来应该是他梦中的颜色。我还是纠缠,那云破处弥涌而来的,是雨的青,风的绿,还是天的蓝?是欲走还留,还是欲语还休?   因为太过喜欢宋代,尤其是南宋,每每提及,总是忍不住要叹气。这个于孱弱挣扎中绽放废墟之花,于半壁残垣、飘零江山中偏安一隅,却守得臻于极致的繁鼎与华美,令人着迷却又无法评说。我喜欢的,是她的民生富庶,温文尔雅。深入市井坊间的理学精神与人性光芒,悄无声息地附着于普通百姓举手投足间的精致与平和。就如同一幅素笔长卷,底色就是那宜深宜浅的梅子青,不事繁复,却以简驭繁,华之灼灼。那是一个王朝的底色,和灵魂。   这抹底色也漫洇到贵门。在贵门,有当地村民上山劳作时,捡拾到大量的南宋碗窑碎片。以此推断,在南宋时期,贵门乡一带就形成了独具特色、成熟的民间碗窑工艺,有“十八碗窑 三千烟灶”之说。   我见过贵门碗窑的碎片,自然无法同官窑的梅子青相比,但这些碗里,藏着的是普通百姓的柴米油盐,一蔬一饭,是千百年岁月流转、无数代王朝更替始终无法摒弃的人间烟火,明丽人心。   据说,贵门民窑的兴盛,与此地的鹿门书院密不可分。书院建成时,因经费紧张,就在当地兴建碗窑,既解决了书院经费的问题,也或为当地村民谋一生计。   鹿门书院,一座看起来普通不过的四合院式二层建筑,静卧在群峦叠嶂间,已近千年。通往金华的古道从楼下拱洞穿过。当年,无数学子从四面八方披星戴月、跋山涉水而来,书院闻名遐迩。这座由南宋理学家吕规叔创始于宋淳熙元年(1174)的书院,因古木参天,时时得闻鹿鸣之声,称之鹿门。南宋大哲学家朱熹曾访吕规叔于此地,并在鹿门书院讲学,题写“贵门”二字,自此鹿门改为贵门。讲学之余,朱熹到白宅墅吕规叔的草堂散步,看到四周老梅怒放如琼花,挥笔题下“梅墅堆琼”,见村口的访友桥下泉水叮咚可爱,又书“石泉漱玉”,摩崖石刻至今犹存。   我来之时,是书院最安静的一刻。数百年的历史风云已经散去,当年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学子们已经散去,蒙古骑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散去,南宋朝廷争论不休推诿不断的朝辩已经散去,这里只有书香余梁,只有青砖石墙,苔蔓苍苍。旁边一眼古井,水波盈盈,怎么看都如一枚冷眼,端睨山下尘世变迁,岁月沧桑。   在古鹿门,我没有遇到千年之前的那只鹿。   连梅墅的花期也无端错过。   从书院后方,穿过“隔尘”和“归云”的石砌拱券洞门,迎面撞见南山湖的水。有风从钱家岭古道的松涛竹林间吹来,那风,曾在南宋淳熙七年的冬天,催开了一树老梅的花期,繁花如雪。   月影浮动的暗香里,你说,实在没有什么好款待。不如来一碟青梅荐酒,坐下来,聊一聊。   聊点什么呢?青梅煮酒,当论英雄。可惜这世间江湖依然,英雄既少。   那么,不如喝点茶吧。上坞山的茶。   梅子的青,好在尚未熟透,豆蔻之华,流年初辟。山茶的韵,好在云雾供养,香高味醇,幽而不冽。   五月,上坞山的茶事已是尾声,层层叠叠的茶山间,仅有二三妇人采摘余留的青叶。这个海拔800米的村子,亦如一枚青色的芽叶,生长于群山怀抱之中。盛产的上坞山辉白,成就茶圣陆羽对浙产茶质的评定:“浙东以越州上,明州、婺州次,台州下。”   据说,清同治年间,上坞山茶已被列为贡茶,在民国初期更被列为全国十大名茶之一。想象同治年间的那些个料峭寒春,清明雨意纷纷,从浙省通往京城的驿道上,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日夜兼程,马与人皆疲,那马背上驮着的上坞山贡茶的清香,已早早飘散于紫禁城的深宫内院。   不过转瞬光景,世事纷变,烽烟已起。从鹿门书院走出的学子中,后来不少人参加了同盟会,成为无惧生死、慷赴国难的革命志士。他们喝一口上坞山的新茶,没来得及品一下唇齿间的余香,就收拾行囊,奔赴山下,与浙地成千上万的同盟志士一起,唱响封建社会的挽歌,投入历史的滚滚洪流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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